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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泰山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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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君在看什麽?”

澤田彌回過頭, 松開了捏著窗簾的手指。她遲疑地搖了搖小腦袋,有點苦惱的樣子。

“晴明,剛剛那位大姐姐眉宇間有黑氣。”

“嗯?姬君也發現了啊。”

安倍晴明正從牛車中安置的小櫃中取出一格巴掌大小的木屜遞過來。澤田彌還在回想剛剛的事情,下意識接過木屜, 打開, 然後就聞到了甜甜的糕點的清香味。

“距離到家還有一段路程, 姬君先吃點東西果腹吧。”

澤田彌看看微笑的安倍晴明, 又看了看屜子裏雪白雪白的茯苓糕,乖乖“哦”了一聲,接過晴明遞過來的木筷。

“可是晴明, 那些黑氣是什麽?”夾起一塊小巧的茯苓糕咬了一口, 小蘿莉小口小口地啃完整塊糕點之後依然沒有放棄之前的問題。

“那是死氣。”安倍晴明掀起窗簾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鴨川橋在平安京的東面, 牛車駛回平安京正好是迎著太陽落下的方向, 迎面而來的夕陽顏色沈澱了下去, 鋪在街道上有了些“殘陽如血”的味道。路邊的行人基本都是從城外趕著回京城的家的, 唯有一位束帶裝束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卻是在這個時候出城。

男人微微垂著頭的側臉在人群中一晃而過, 依稀可以認出是在朝中見過的某位藤原家的大人。非常不符合貴族出行習慣的, 他既沒有乘坐牛車,也沒有帶著隨從, 孤身一人急匆匆地往城外走, 安倍晴明看了正好路過窗外的人一眼就放下了車簾, 慢悠悠的牛車和行色匆匆的男人擦肩而過。

牛車裏, 銀色長發的小蘿莉還在捧著糕點懵逼, “死氣是什麽?”

“姬君可以理解為一種死亡的預兆。”

“誒?”

“姬君知道泰山府君吧?”安倍晴明耐心地給她解釋。

澤田彌乖巧地點點頭, “晴明你給我講過,是主管壽命和生死的神明。”

“正是。泰山府君之名是從唐國流傳過來的,泰山是五岳之首, 自古以來便是靈魂的歸所,所以泰山府君和和尚們口中說的地獄裏的閻羅是一個意思。”安倍晴明慢悠悠開合著蝙蝠扇,俊雅的側臉在窗樞透進來的夕陽下溫潤而清朗,“而在唐國有這樣一個說法,凡間的人們壽命都是早有定數的,記載在閻羅手中名為生死簿的神器上。當一個人的壽命即將走到盡頭,就會有勾魂使者從地府來到人間將壽數已盡之人的靈魂勾走。”

澤田彌有些恍然,咦,這種說法好熟悉呀。

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繼續問道,“所以,那位大姐姐是壽命走到頭了嗎?”

坐在她身邊的大陰陽師揚了揚蝙蝠扇,笑容中帶了一絲漫不經心,“誰知道呢?”

“咦?”

“姬君,我剛剛說了,那只是一種傳說啊。”

“哦。”澤田彌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所以,晴明是並不相信的意思?”

“我的確無法相信。”

澤田彌看著若無其事地說出了了不得的話的大陰陽師,她有點懵逼。

“可是晴明,泰山府君是你祭祀的主神哦。”

“並不是說不相信泰山府君的存在,而是,這世間真有一處地獄,而泰山府君就在地獄中隨心所欲地決定或更改人的壽命,這種事情我無法相信。”

並沒有因為對面是個小孩子就敷衍過去,安倍晴明的唇角依然帶著一貫的笑,但語氣卻頗為認真,兼有一種訴說真理的平靜。

“那麽,泰山府君又是什麽呢?”似乎是受到此時話題的影響,澤田彌端端正正地坐好,把手中的糕點也放了下來,一認真好學的表情。

“是‘咒’啊。”大陰陽師手指撥動著扇骨,朝她一笑。

澤田彌:“……”

“嗯,我這樣說好了。”看著對面鼓起了臉頰用譴責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小蘿莉,安倍晴明放下了蝙蝠扇輕笑著解釋,“我以前就說過,即便是泰山府君也只是一種力量。如果這世間有某種肉眼看不到的力量在決定著人們的生死,那麽這種事情,我是相信的。”

“人們祭祀這種力量,並且將之命名為‘泰山府君’,那麽從那一刻開始,這力量本身便成為泰山府君了。這就是牽系了泰山府君這種存在的‘咒’,倘若有一天知道泰山府君之名的人都消失了,那麽‘泰山府君’也就不存在了,只留下那力量本身。”

“這就是所謂神明的消亡。”

看著略微歪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的小蘿莉,安倍晴明唇角微微彎了彎,“姬君明白了嗎?”

銀發小蘿莉點點頭。

“姬君真聰明。”安倍晴明笑瞇瞇地表揚她,並且為了以示程度還舉出了一個反面例子,“之前博雅三位來的時候,我也跟他談論了泰山府君的事情,但是博雅三位完全沒聽懂呢。”

“……因為晴明你肯定又用‘咒’啊什麽的來繞他了嘛。”

聽著安倍晴明這麽說,澤田彌幾乎不用猜就能想象得到當時的情景。小蘿莉朝大陰陽師投去一個無奈的眼神,安倍晴明笑而不語,權作默認。

“不過,真意外呀。”澤田蘿莉低頭打開了糕點盒子,一邊開口說。

“姬君意外什麽呢?”

“原來晴明不相信神明啊。”小蘿莉夾起一塊茯苓糕,咬了一小口,語氣隨意並且完全不知道自己隨口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的樣子。

一襲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唇角勾起,看著她輕輕笑了。

“嗯,所以我說了,姬君真是聰明呀。”

直到牛車抵達了安倍宅門口,拉車的老牛慢悠悠停下,外面駕車的式神恭敬地對車上的人說著“主人,已經到了”。澤田彌扶著安倍晴明的手跳下車,然後恍然想起來,晴明還是沒有告訴她那位大姐姐眉宇間的死氣是怎麽回事呀?

明明是在關心大姐姐是不是有生命危險的問題,為什麽忽然就歪到泰山府君的話題上去了?晴明又忽悠人!

澤田蘿莉鼓起了臉,然而早她一步下車的安倍晴明並沒有給她申訴的機會,先一步朝等在門口的人打起了招呼。

“你來啦,博雅。”

“額,晴明……”

迎著安倍晴明看穿了一切的笑容,源博雅的表情有點尷尬,他下意識地伸手撓了撓臉頰,卻聞到了一手魚腥味,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用這只手拎過魚。

哦,對了,魚。

早幾天就旁敲側擊地在晴明這裏得到了某只蘿莉快要來了的消息,於是頻頻拎著鴨川香魚來到安倍宅門口偶遇並且這一次真的偶遇到了人,博雅三位看著跟在安倍晴明身後下車的小女孩,內心有點激動,同時也有一點點的緊張。

大半年不見好像又長大了一點呢。

還是這樣活潑又健康的樣子,真好。

不過,小孩子忘記事情是很快的啊,還記得他嗎?

好哥哥源博雅內心忐忑,幸而,澤田彌小蘿莉的記憶力向來很好,更不用說給了她深刻印象的博雅三位並不是什麽可以輕易忘掉的路人甲這樣的角色。在循著晴明的目光望過去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青年時,她的眼睛一亮小臉上揚起一個明亮的笑,連聲討晴明都忘了。

“博雅!”

源博雅偷偷松了口氣,面上的表情也陽光起來,“喲,好久不見啊,彌。”

鴨川香魚被晴明的式神帶下去烹飪,給安倍家的晚飯加了一道煎魚。因為煎魚是需要時間的,所以晴明、博雅和澤田彌三人就坐在廊下一邊喝酒一邊等著了。或者說,喝酒的只有晴明和博雅,澤田蘿莉非常乖巧地坐在一邊擼貓。

“那是你師兄家的貓?”源博雅端起酒杯時下意識地看了小蘿莉懷裏的貓咪一眼,黑色的貓咪趴在銀發小女孩懷裏,分叉的兩條尾巴順著她的手腕滑下來,眼睛微微瞇起,喉嚨中發出“呼嚕嚕”的愜意聲音,看起來非常乖巧。

“是啊。”安倍晴明啜了一口杯中的酒,同樣看過去。貓又察覺到他的視線,瞇著眼睛看了陰陽師一眼,又扭過頭甩了下尾巴。

“你是怎麽把它弄過來的?”源博雅目光有些糾結。

貓又傳說是家中養的老貓尾尖分叉,最後長出了兩條尾巴成了精因而轉變成的妖怪。賀茂保憲的這只貓是他從小養著的,年齡比安倍晴明都大了,雖然說因為貓又不讓他喝酒因而一人一貓經常鬧得雞飛狗跳的,但感情卻的確是好,賀茂保憲就差把貓當兒子養了,源博雅實在想不明白他怎麽忽然就放心把“兒子”放晴明家了。

安倍晴明微笑著解答了他的疑惑,“因為師兄與在下打賭賭輸了啊。”

“他跟你打賭?!”源博雅脫口而出,眼睛都睜大了,震驚之情溢於言表。

十賭十輸,還要沖上來找虐?賀茂保憲什麽毛病?

大概是他臉上寫著的字太明顯了,於是晴明屈尊給他解釋了一下,“師兄的思維方式太直來直去了,需要鍛煉。”

哦,懂了,也就是說他又是被你坑的唄。

本質上是個老實人的源博雅頓時露出了覆雜的表情,覺得這句話的槽點實在太多了。他甚至覺得自己這位聞名平安京的大陰陽師好友完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講道理,跟你比起來,誰的腦子不是直來直去的?

“而且你看,姬君不是挺開心的嗎?”安倍晴明笑著又加了一句。

源博雅聞言扭頭去看和貓又玩得正開心的小蘿莉。

然後他迅速地被說服了。

澤田彌和晴明、博雅有好久沒見了,期間發生過許多事情,她有好多話想說,但是一時之間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說起。

小蘿莉擼著貓咪細軟的毛發,滿臉凝重。

感覺像要組織一篇大作文出來一樣,容我思考一下文章構架!

“嗯?香魚好像快煎好了。”

魚肉被烹熟的焦香沿著長廊從後屋傳過來,晴明的聲音把澤田彌的思路打斷了,小蘿莉眨了眨眼睛,抱著貓又站起來。

“我去問問淩女姐姐什麽時候開飯。”

說完,像是逃避即將到來的大作文一樣,她“噠噠噠”地就往後廚的方向跑去。

安倍晴明輕笑著看著小蘿莉的背影也不戳破,只端起面前的酒杯又喝了一口。

“話說晴明,為什麽小彌剛剛下車的時候氣呼呼地看著你?”

源博雅把酒杯裏的酒喝完,倒酒的途中忽然想起來一個當事人都差點忘了的話題。

“因為我把姬君的問題又繞過去了呢。”安倍晴明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源博雅端著酒壺的手一頓,擡起頭一言難盡地看著他。

看著青年臉上跟幾分鐘前的澤田蘿莉一模一樣的表情,安倍晴明眉眼一彎笑了起來。

“其實並不是什麽大事。”

見好友滿臉的疑問,大陰陽師雲淡風輕地將剛剛在鴨川橋遇到的那位女子的事情講了一遍。

“所以那位女子如果在日落之前還不歸家,很有可能會死嗎?”聽完之後源博雅眉心都皺了起來,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橫在膝上的刀,仰頭看了一眼院子外頭的天色。他的正義感催促著他立刻趕去城外救人,如果不是對面坐著的是晴明他大概已經這麽做了。

因為對面的人是晴明,出於相信他的心理,源博雅才會繼續坐在這裏。

“博雅和姬君果然很像呢。”在源博雅的註視下,安倍晴明唇邊的笑意並沒有多少變化,輕輕地開了口。

源博雅一楞,“誒?”

“姬君發現了那位女子的不妥的時候,也是第一時間選擇了救人。”大陰陽師修長的指尖擦過酒杯邊緣,不慌不忙地說道,“她在那位女子眉間劃了一道符咒,並且告誡她日落之前一定要回家。”

“是這樣啊。”源博雅聞言松了口氣,“這樣的話就沒事了吧。”

“並不是這樣。”

出乎意料地,安倍晴明反駁了他的話,面對男人驚訝望過來的目光,大陰陽師的神情像杯中的酒面一樣平靜無波,只用略有些輕的聲音緩緩道,“無論是博雅你還是姬君,那位夫人大概是要辜負你們的好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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